将宇宙因式分解之后,只剩自由与孤独。
对于X市来说,陈仪的到来不算什么大新闻。
二十年前的倒十字凶杀案突然重现,五十多岁的女子死在高楼之下,一个已停产多年的诡异娃娃躺在她身边,而证据确凿指向的凶手,竟是HDMI的传奇女法医……这些新闻在X市不胫而走,上头会破例派一个经验丰富的警督来查案,一点也不出人意外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可陈仪的出现,在X市警署是一个大新闻。
刚刚破获私刑杀人的连环案件,在火海中手刃罪恶滔天的枕边人,西九龙女神探的名号早就传到了X市,年纪轻轻的总督察出现在警署,慕名而来的警察和记者早把接待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“Madam!可以讲一讲重启的倒十字案从何处入手吗?”
“听说madam在飞机上已经详细了解案情,此番到X市有什么打算?”
“有报道称madam此前查获的私刑杀人案件多受一个叫李俊的老神探指导,今次只身到X市来,没有顾问,您对破获此案有信心吗?”
“好了!”见陈仪没有要回答的意思,惯常接待记者的关耀宇急忙挡在面前,“此案涉及诸多秘密不宜过早公开,陈督察刚刚下飞机,还有很多案情需要进一步了解,请诸位少安毋躁,到合适的时机我们会召开发布会一并说明!”
记者急促的提问没有因此消减下去,只是同样在围观女神探的警员们反应过来了,不等关耀宇命令,自觉隔开了记者的长枪短炮,掩护着陈仪和关耀宇上了电梯。
“女神探的名号太响亮了,市民可能不关心这些,警员和媒体却很关心。”终于安静下来,关耀宇抹了一把汗,战战兢兢地向陈仪解释着招待不周。
陈仪只是微微一笑,示意自己不在意,瞥了一眼关耀宇按定的楼层,问:“JD到了吗?”
关耀宇一愣,忙赔着笑道:“高sir在等您,您今天奔波累了,要先招待您吃个饭。”
“不用了。我的公务就是协助办案,不用把我当作是上面来视察的警督。”陈仪礼貌又疏离地说着,回头看着关耀宇,尽管没有重复指令,但来自女神探的威压逼得关耀宇又捏起一把汗,免不得一面在心里给高sir道歉,一面颤着手按亮审讯室的楼层。
陈仪只带了一个笔记本电脑,轻装简从得不像一个总督察,若不是女神探的名声,没人会注意到隐匿在人群中的她。可当她万事俱备与被捕的宋安妍对坐下来时,无论是双方还是在外面陪看的关耀宇都是一怔。
长相如此相似,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,难怪接机时连关耀宇也没有反应过来,只觉得这位陈督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。
“怎么了?世上有那么多人,偶尔两个人长得相像,不是很正常么?法医小姐?”陈仪笑了笑,缓解宋安妍紧张的情绪。
一声“法医小姐”让人难以适应,宋安妍垂下眼睑看着手上戴着的银闪闪的手铐,提议道:“您还是叫我JD吧。”
“Jane Doe,法医学上的无名尸体,哪有人还没死就给自己取这么个名的……”陈仪故作思忖,在电脑里点开了什么页面,一面将屏幕转向宋安妍,一面试探着问,“是吧,宋法医?”
宋安妍全身一震,怔怔地盯着陈仪电脑里关于她的详细资料,姓名一栏“宋安妍”赫然在列,不禁倒吸一口凉气,女神探就是女神探,在亲临这里之前,竟已经做好了如此详细的准备。
“布这么大一个局,自己装成凶手,就是想让警察重启二十年前的倒十字案,宋安妍,你也不怕玩栽进去。”陈仪翻回电脑屏幕,对着里面庞大的资料啧啧称叹。
她好像不是来问讯的,只是来对质的,每一句都说得这么胸有成竹,仿佛自己的手法真有这么拙劣。宋安妍不服气,皱着眉道:“不是!你不知道背后的缘由!”
“梁慧冰死时没有挣扎,你是刚从医院出来的,不可能犯这样完美的罪。”
“我用了药物迷晕她,这样做不需要极大的体力。”
“你出院后没有回HDMI,医院也没有丢失药物,你哪里来的药物?”
“可是案发现场没有第三个人的痕迹,那个娃娃上只有我的指纹。”
“是啊,医院的监控里,有人送了一个黑色的盒子给你,后来勘察现场,只有盒子却不见里面的东西,里面说不定就是那个娃娃吧?”
陈仪几句话把宋安妍问懵,见她不语,陈仪接着说:“再说说你是怎么入院的吧。那天在自然博物馆,有人反映通缉犯宋立宏现身,你是为他挡枪才入院,当时,有人听见他抱着你叫‘安妍’。据我所知,宋立宏这二十年来深陷杀妻迷案,可翁瑞玲的死似乎与倒十字案有关,梁慧冰的衣服口袋里,正好有一张与现场格格不入的布条,上面沾着干涸了二十年前的血迹,宋法医,这太刻意了……”
“够了!”陈仪一瞥,才注意到宋安妍绞在一起的双手都快被拧出血了,一道道青筋昭示着她正处于极度的紧张中,抬头凝望着陈仪的目光带着怀疑,“不愧是女神探,我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你,那不如说开吧,你是来帮我的,还是来害我的。”
“警队里有内鬼,这是你不需要告诉我我也能查到的事情。”陈仪的检索能力令人震惊,查起案子来游刃有余的样子格外使人安心,“上头要是不关心这一点,也不会大老远的让我空降这里调查了。我在此处无根无基,仗着总督察的身份,也不必屈膝去见谁,我只想把案子查好,不要辜负了我的名声。”
要让敏感聪明的女法医卸下防备是不容易的一件事,单刀直入方式反而更适合聪明人。问讯不到半小时,已收集下一摞外面找不到的资料,陈仪深感这桩案子不简单,成为总督察的人却不像当年那样冲动了。再留意一眼谈话笔录,示意警员将人带走,陈仪掩下笔记本,一丝不苟地装进公文包里,一开门,碰见不知在外面焦急等了多久的刘志明。
也不管对方是总督察,刘志明劈头就问:“你要继续关押JD?”
陈仪拎着公文包,抬头看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小警察:“所有证据都指向她,为什么不要继续关押?”
刘志明皱着眉,解释道:“JD是刚从医院跑出来的,以她的能力,根本不可能让梁慧冰毫无反抗地坠楼!”
陈仪带着一抹自信真相的笑,反驳道:“JD用了药物迷晕她,这样做不需要极大的体力。”
听到这样的回答,刘志明惊得快要不相信这是传说中的女神探说出来的话:“JD出院后没有回HDMI,医院也没有丢失药物,她哪里来的药物?”
“谁知道她哪里来的药物?这需要进一步调查。”陈仪不想再听他说了,撇开人径自走出去。
“那尸检结果呢?梁慧冰的衣服里有第三人的血迹!”
“都已经干涸二十年了,现场的指纹不信,难道信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?”
“陈仪!”刘志明厉声将人叫住,“女神探就是这样查案的吗?”
“刘志明,追查倒十字案二十年,收集了一堆叫人故意放出来的东西,到如今却一无所获。”陈仪真被他叫住了,回头盯着怒火中烧的刘志明,冷冷的声音里带着浓烈的嘲讽,“真是难以置信啊,这么大的一个案子,重启竟然会找你做组长。今天起由我全面接管此案,你不必再跟着了,我会给你请示批一个无限期休假,请你把此前查到所有的资料交接给我——交接得详不详细,是你做警察的纪律性强不强的问题,毕竟就算你不给,我也有办法查得到。”
她好像了解所有人的底细,被点名的人却不知道她是从何了解的,刘志明被匆匆赶来的关耀宇拉到一边训斥一通,关耀宇说的什么顶撞上司的斥责他听不见,脑子里仍被陈仪的话震撼,愣愣地盯着陈仪不带一丝留念的背影,这不知是敌是友的人,的确有着让人害怕的本事。
西九龙女神探到达X市的第一天,没有参加X市警署高层的接待饭局,却提审了被捕的女法医JD,匆匆便认定其罪名,要秘密关押了解更多犯罪事实,准备庭审处刑。
HDMI多次求情,已被强制休假的原负责警官刘志明也多次求访,却都被陈仪紧闭办公室门挡在外面,毕竟是上头派下来的人,没有人敢左右她的决定,只是JD被扣,所有人都慌起来了,包括陈仪假定的那一个人。
“你凭什么觉得,把我关押起来,就能引出幕后黑手?”本该出现在羁押室的宋安妍此刻正身处陈总督察办公室的夹层里,尽管在与陈仪对谈时,她不得不寄希望于这个女人,可陈仪的冒险行为,让她不能确信应有的收获。
“七个伊娃,一个给你,一个给了梁慧冰,你没有死,梁慧冰死了。你手里的这个伊娃,也许是象征,也许是最后才会来完成的任务。”陈仪手里拿着装伊娃的证物袋,她今天已经看了又看,仿佛想从伊娃身上看到什么怪物似的,“她假冒你,刺激你,在作案之前特意来见你,说明你是对她极重要的人。总之,她杀人,是给你看的。”
“所以若是我看不到,那她就会停手?”
“不,不会停手,她会想办法让你看到。”陈仪放下袋子,望向霓虹闪烁的窗外,X市夜幕降临了,黑暗正不容拒绝地笼罩下来。
宋安妍不禁打了个寒噤,低声喃喃:“林小美……她与我……到底有什么恩怨……”
“她不止一次问你还记不记得她,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?”陈仪回头,电脑荧屏孤寂地亮着,映出宋安妍无奈摇头的动作。
重塑记忆是一件极困难的事情,锁定嫌疑人却找不到动机,绳之以法的关键正卡在这里。
“Madam!”等待了许久的传呼器终于响起来了,陈仪忙接通,听到里面程展博焦急的汇报,“果然来了!羁押室被爆破,我们原本埋伏在那里,可嫌疑人带了烟雾弹,没有抓住,越墙逃跑了!”
“逃跑了……”陈仪有些失望,看了看再次被她的料事如神惊得说不出话的宋安妍,反而安慰没办好事的下属,“你们辛苦,今天可以不用守了,回去吧。”
“果然……”宋安妍捂着发疼的头,想不出林小美到底为什么玩这样的杀人游戏。
“一动不如一静,谁先动谁就要露马脚。只要放出风去我要杀了你,就不信他们不动。”陈仪叩了叩桌面,两个警员便出现在办公室里,“委屈你了,再去羁押室住两天。”
送走宋安妍,陈仪靠在椅背上,一杯咖啡下肚,一丝酸味从胃中悄悄泛起,提醒着她,为了这第一次不见面的交锋,她连晚饭都没有来得及吃一口。电脑荧屏上亮起的人物头像使人陷入新一轮的沉思,陈仪的目光扫过一个个名字:宋安妍、梁慧冰、欧阳浩、高永泰……有宋安妍向她供认出来的,也有通过缜密的刑侦手段查出来的,陈仪觉得自己正在无限接近这个神秘凶手的思维,只是还是有哪里不对……
有一些想不明白的地方,更有一个似乎在黑暗中孕育的怪物。
关掉电脑,陈仪果决地走出办公室,迎面碰上在门口踟蹰的关耀宇,还不等对方开口说明来意,陈仪正要找他:“高sir下班了么?”
“啊?”关耀宇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起高永泰来,愣愣地回话,“高sir刚刚下班,现在应该在车库……”
一阵风似的,陈仪便追了出去,留关耀宇摸不着头脑。
试错是惯用的推理手段,可在危险的案件上试错,需要莫大的勇气和魄力,这是陈仪唯一所紧张的地方。几乎是屏息下了电梯,匆忙往外走几步,正碰见面有愠色的高永泰在车旁打着电话,他的手里,赫然一个绿色的伊娃。
“高sir。”好似故意要电话对面的人知道这里的情况,陈仪大声喊着,吓得高永泰忙挂了线。
请也请不来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,高永泰十分意外,一面揣着手机,一面挂起笑容,毕恭毕敬地打招呼:“陈督察怎么这时候才下班?”
“我刚来那天拒绝了高sir的好意,没有与众位同僚一起吃饭,心里一直都过意不去,总想着哪天要当面向高sir道个歉,正好今天碰上了。”陈仪说着,有意无意地瞥向高永泰手里的伊娃,高永泰尽力把伊娃往身后藏,藏出一个欲盖弥彰。
高永泰看起来心事重重,并不全心应付陈仪的寒暄,而是支支吾吾地说着:“陈督察不必如此客气,陈督察既然是上头派下来帮忙查案的,自然是以公事为重,公事为重……”
“这个娃娃还挺可爱的,高sir怎么会有这样的娃娃?”陈仪笑着,点破他没藏好的东西,却有意递上梯子,“是给女儿买的吧?小姑娘会喜欢这些……”
高永泰慌了,不假思索地顺着梯子就往上爬:“是是是,小孩子嘛,谁不喜欢可爱的……”
“高sir,您在说笑什么?”陈仪的笑脸瞬间就变了,公事公办的脸上散着令人害怕的寒气,“自我到职以来,倒十字案就是警署的第一大案,就算高sir没有参与其间,也该知道这个停产多年的伊娃是关键证物。如果不是相关嫌疑者,高sir又是去哪里拿到的绝版伊娃?”
电梯“叮”的一声,正好下来觉得情况不对一路追来的关耀宇,陈仪回头便喊:“关sir!你来得正好,高永泰手上有来路不明的关键证物,请你立即扣押他!”
“哈?”关耀宇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,眼前剑拔弩张的架势让他两边都不敢得罪,只是高永泰手里确实拿着一个伊娃,关耀宇咽了咽口水,夹在中间不敢行动。
“我是倒十字案专案组长,全权负责此案所有工作,凡涉案人员都归我统制,关sir,你还在等什么?”陈仪催促得有些不耐烦了。
关耀宇还是胆小,权衡再三,还是不敢得罪上头派来的总督察,哆嗦着手要去铐高永泰。
“陈仪!你不要太嚣张了,我是这里的警督,就因为拿了一个破公仔你就要抓我!”高永泰挣扎着,还是拧不过年轻人,被扭过手铐起来,嘴里却骂骂咧咧,“我不知道这个破东西是哪里来的,突然就出现在我车上,你怎么可以无缘无故抓人!”
“当然不会让高sir住羁押室那种地方,更何况,今天羁押室刚刚被不明身份的人员袭击。劳烦高sir这几天多加加班吧,事情查清楚之前,就不要离开办公室了。”陈仪招手让关耀宇把人带走,回身进了车库的电梯,按亮办公室楼层的同时,长舒了一口气。
从那一天以后,陈仪已经很久不曾看见怪物了。
着火的大船很久不曾出现在她的梦中,她以为彻底摆脱了阴影,杀掉方礼信的一声枪响,让她彻底与过去决裂。可在接手这桩案子后,她总是不停地看见怪物,在伊娃的身上、高永泰的身上,乃至于受害者宋安妍的身上,都笼罩着一层昏黑的阴影。
办公大楼只有值班的警员了,陈仪没有回住处,而是回到了办公室里,临走时她就没有开灯,黑暗的环境使她更能闻得到冷掉的咖啡味,那种查大案时能够刺激她精神的肾上腺素激增的感觉。
手指放在灯钮上的一瞬,身后“嗖”的一声出刀,寒光在黑暗中如此闪眼,陈仪向后一躲,躲开致命的一击,手刚握住腰间的枪匣,又被那寒光一闪,不得不先放开继续躲避。混乱之中,陈仪也在细细观察来人,长发盘起的女人脸上挂着金色的面具,拔不出右腰上的枪,便将左腰上的警用匕首拔了出来,与那女人的短剑一碰,金属铿锵火花四溅,陈仪眼疾手快伸手去摘那女人的面具,那人也抓住机会抓紧进攻,于是陈仪一偏头,面具和一绺青丝同时落地。
“不必再交手了。”面具下的那张脸,正是放在陈仪电脑里,被看了一遍又一遍的林小美,这比照片上更美艳的女人,此刻正站在陈仪的面前,“你抓不住我,我也制不住你,可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发生的,我奉劝你,不要掺和进这件事里来。”
“职责所在,这不是我想不掺和就能不掺和的。”陈仪没有开灯,眼前的人半张脸都隐匿在黑暗里,陈仪知道,自己肯定也是。
“你猜到我要对高永泰下手,所以先我一步把他保护起来了。”林小美说着便摇摇头,“他不值得你保护,他的手上,跟我一样沾着血。”
“我不管他的手上沾着什么,一切有法律公断,我是一个警察,我只负责真相。”陈仪冷静的脸上满是无动于衷,或者说,是料定知己知彼,而彼不知己的运筹帷幄,“你可能不知道,我破获的上一个大案,正是私刑执法。”
她与总是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警察全然不同,林小美目光一凛,这才意识到自己遇上了真正的对手。妥帖的警服穿在她的身上是那样合适,好似生来就是除恶扬善的正义警官——除恶扬善?这种想法让林小美嗤之以鼻。
“你执意要参与的话,游戏似乎就更好玩了。”林小美扯着唇笑了笑,冰冷的笑令人胆寒,“你不知道天才有多孤独,你就尽管把宋安妍藏起来吧,有你这个对手在,我可以不止做给她看,还可以做给你看。”
她背后恶魔一般的怪物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,暗夜便是那怪物的营养,它疯狂地汲取、膨胀,压迫在陈仪面前,陈仪拧着眉,听到楼下羁押室又传来一声爆炸,整栋楼警笛大作,红蓝两色的警灯闪着光,照在林小美唇边凝固的笑容上。
“高永泰不在羁押室。”陈仪轻轻地说了一句,又补充道,“说不定宋安妍在。”
间隔两个小时,羁押室爆炸两次,一次以炸开门为目的,一次以炸死人为目的,陈仪算准了自己把要处决JD的消息放出去,一定会引来林小美的行动,在确信JD不在里面,却把高永泰抓进去之后,林小美会继续杀人游戏。
林小美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,你的心思在她这里单向透明,在离开黑漆漆的办公室时,林小美咬着牙留下话:“陈仪,你不会再赢的!”
眼看着她走了,陈仪没有惊动警员来追,而是按开了早就该打开的电灯,看向藏在衣柜里的宋安妍。
送去羁押室不过是虚晃一枪,关键证人的性命,陈仪不敢怠慢。与高手过招,每一步都需要精确的计算,容不得一丝迟缓。
相较于陈仪的有备无患,林小美这一遭多少显得狼狈了些,陈仪看出来她听说爆炸的羁押室里关着的是宋安妍时的神色慌张,远远望着刚刚旁观了整个过程惊魂未定的宋安妍,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:“看来,她真的很在意你。”
陈仪,隶属于西九龙警署,年前办了私刑杀人连环大案,刚刚升任总督察,此番被特派到X市查处刚刚重启的二十年前的倒十字案,系全权负责专案组长。
林小美拿着陈仪的资料,那天在办公室里只能借着夜色看到一丝轮廓,如今看到警官的证件照,与宋安妍酷似的面庞让林小美微微恍惚。
陈仪素有西九龙女神探之称,而坐实这一称号的案件,正是那件人尽皆知的私刑大案,案犯方礼信,陈仪的丈夫,在着火的大船上暴露的那一刻,陈仪不顾刚生完孩子的破碎身心,一枪结果了这罪大恶极的人。
有那么一瞬间,林小美恍惚觉得,要是宋安妍有陈仪这样的决绝姿态,她会输得更加心甘情愿。
可毕竟陈仪不是宋安妍,输给一个空降的警察算是怎么回事?林小美不甘心,轻敌时尚能打成平手,一旦知己知彼,鹿死谁手犹不可知。
“Madam,高sir他……”
陈仪自到任起,就拒绝X市警署给她安排的豪华酒店,每天只住在办公室里,清早一推开门,便看见已在门口等了许久的关耀宇。
“高sir怎么了?”
“高sir说,您是以怀疑他与伊娃杀人案有关的名义才把他软禁起来的,如今48小时过去,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确系有关,他有权不再听您的安排。他,他……”
汇报得断断续续,陈仪有些不满,沉眸问:“他走了?”
看得出上司不满,可有些话实在令关耀宇难以启齿:“是,高sir向上汇报说……陈督察无端冤枉人,他深感不满,不仅要投诉您,还要申请两周的假期弥补精神损失……”
他们一定认为她是一个精明却难缠的领导,少有上头派下来查专案的人与下面的警司闹得这么僵,陈仪稍感可惜地摇了摇头,沉声说道:“高sir要走,我又有什么立场拦他呢?”
“那……那需不需要……”关耀宇拉住要关上的门,诚恳询问,“毕竟是关键涉案人员,需不需要派人盯着……我……我是说,需不需要派人保护?”
自她两次押中林小美会到羁押室找人后,关耀宇这群人就对她充满了崇敬,自然也不敢怀疑她是不是抓错人,即便对方是高永泰这样的老警察,也多少要留一个心眼。陈仪却是轻松地笑了笑,若有所指地说:“人生如棋,执子者说了算。”
关耀宇细细回味这句话,却怎么也想不明白,索性只管问计了,抬头便又问陈仪:“那……那JD那边……”
“立刻放出风去,就说我找到了新的证据,JD不是凶手,今天就无罪释放。”陈仪交代完又要掩门,临了盯了关耀宇一眼,遮了他又要发问的口。
冲上一杯咖啡,令人清醒的气味开启硝烟弥漫的早晨,陈仪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杯子里的咖啡,她喜欢细细研磨咖啡豆的感觉,也喜欢用小勺子在醇厚的液体里搅来搅去,好似在磨着她的耐心,越磨越不会发慌,越磨就越磨得出等待的美妙滋味。
空降来的总督察,待遇比本地的总督察还要好,这间办公室是单层的独间,比陈仪原先在西九龙的大了不少,站在透亮的落地窗边,斜倚栏杆微微俯首,便能望见被这间警署守护的街市。表面平静的街市,其下早已暗流涌动,别人看不见,陈仪却看得见,在那些车水马龙里,慢慢蓄积起的名为罪恶的怪物。
“喂?西九龙陈仪。”电话如期响起,陈仪沉着地接了。
那头却是关耀宇着急的声音:“Madam!高sir死了!”
受到万众瞩目的西九龙女神探陈仪,到达X市调查倒十字大案,却在刚刚取得一点进展时,惹上X市警署高级警司殉职的大事。
记者会一直开到深夜,回避掉记者尖锐的提问,陈仪只觉得镁灯晃眼,尽力在记者面前维持一个冷静警察的形象,有时比查案还难,还好,陈仪自以为这一次表现得还不错,稍显疲惫地回到办公室,灯打开的一瞬,坐在她办公椅上的女人让她微微一惊。
“来了也不说一声,每次都这么偷偷摸摸的来,我这个东道主,都不知道要怎么迎接好。”陈仪镇定下来,她尚且不知道林小美为什么会在她的办公室来去自如,但在这早就被渗透成筛子的警署里,能发生什么似乎都不足以令人意外了。
“再聪明的人,只有一个脑子在转也不行。”林小美带着扳回一局的讽笑,盯着陈仪啧啧叹息,“看来你手下的人,不怎么听你指挥哦?”
她的话很容易刺激人,却不是那么容易刺激到见惯风云的陈仪,陈仪索性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了,自己倚在办公桌边,居高临下地看这个危险的女人:“让高永泰死,不是你我都想要的结果吗?”
林小美唇边的笑微有抽动,尴尬地说着:“我最不喜欢有人嘴硬。”
“你要执行你的计划,我要替X市警署锄奸,这难道不是通力合作?”陈仪说着向林小美伸出手,倒真像是两人合作完成的结果。
林小美咬牙握了,却又用了力一拉,陈仪重心不稳地冲上前来,一手支撑在椅子扶手上,正正把林小美圈住,突然逼近到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温度,以及露出来的领口下同样美丽的锁骨。
好像谁呼吸先乱谁就输了似的,两个人都快要屏息。有灯了,林小美才能仔仔细细地看这张确实与宋安妍九分相似的脸,只是宋安妍不会如此冷静,一点小小的刺激,就能让患有HSP的小法医全身颤抖起来。
林小美的目光在陈仪身上逡巡着,直到发现白色领口下极不明显的一条疤痕,林小美忽然笑了。
“我看过你的资料,年纪轻轻被人抓走,私刑受罪那么久,竟然还爱上了伤你的人。”不顾这压迫的姿势,林小美伸出手指,指尖撩开陈仪的白色衬衣,抚上最上面的那一道狰狞的疤痕,半带嘲讽地说,“西九龙女神探,不过如此。”
“用别人无法选择的过去来企图击倒她,这一招你屡试不爽吧?”陈仪抓住她在自己身上撩拨的手,面色一丝未改,“可惜我不是那些脆弱的人,我的心魔已经由自己亲手结果,我身上的伤疤不再是我的弱点,而是我的盔甲。”
“心魔由自己亲手结果……我也想呢……”林小美反握住陈仪的手,却是解开自己的领口,凹凸不平的触感令陈仪指尖一颤。
陈仪永远正义冷静的瞳眸里,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:“你……”
如果不是看到陈仪的伤疤,林小美不会给人了解她弱点的机会,只是陈仪的惊愕让她有些不满,慢条斯理地抽开手,扣着领口上方的扣子:“我以为你什么都查得到。”
陈仪也伸手把本就不该崩开的扣子扣紧了,一身笔挺的警察制服穿在她身上显得十分利落:“宋安妍跟我想得一样,凡走过必有痕迹。”
“那宋安妍有没有告诉你,她那些卑鄙的往事?”看陈仪愕然,林小美也不再嘲讽她了,如今的笑竟是自嘲的笑,“有些路,走过也不定有痕迹。”
好像再聊下去就要失掉主动权了,陈仪不准备再顺着她的话说下去,而是劈头直接开始逼问:“高永泰为什么要死?凡与二十年前宋安妍的案子有关的人都必须死吗?那下一个是谁?宋安妍手里的伊娃又是什么意思?最后一个,是宋安妍吗?”
“你是在审问我么madam?”她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林小美愕然,四顾无人的楼层,耸了耸肩,“可惜哦,这里不是讯问室。”
陈仪定定地盯着她,好像再盯紧一些就能从她眼里看出什么秘密来:“在哪里有什么关系?你迟早都要交代清楚的。”
“警察不是最讲究程序正义?没有程序正义,不就又成了你上一个破获的私刑执法?”林小美微微挑唇,故意戳陈仪的伤疤,“我劝你不要管我的计划,就像高永泰一样,你我殊途同归,其实他们根本就不值得你救。”
“值不值得,不是我说了算,是法律说了算。”
“你对高永泰也是这么说的。”林小美歪着头,好整以暇地看眼神已经有些慌乱的陈仪。
“我救他了,他不要我救,这是咎由自取!”陈仪咬着牙说。
“那现在你的法律告诉你,你应该抓捕我。”林小美拂开陈仪圈住她的手,随手拿起陈仪的杯子,啜了一口冷掉的咖啡,为这醇苦的味道皱了皱眉,“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,要么现在就把我抓起来,要么就不要再插手这件事。”
她简直快要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,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,还用她的杯子喝她的咖啡。陈仪抿了抿唇,沉声道:“我不会抓你。还不是时候,我会在牵出你背后的底细之后,将你绳之以法。”
“Madam,我真的很想知道,是不是真的有人天生就这么正义?”放下陈仪的杯子,林小美无畏直视陈仪略有闪躲的眼神,“警察的行为源于善意,善意是人与人之间最柔软的情感,而像你这样把伤痕当成盔甲的人,内里的那颗钢铁般的心,真的还残存有善意么?”
陈仪好像被说到了心底里,语言的精准攻击比那天抽出匕首的交锋还要让人觉得疲惫,陈仪只能徒劳解释:“我跟你不一样。”
“你都不了解我的过去,又怎么确信跟我不一样?”林小美说着,瞥了一眼楼下忽然亮起的红蓝两色警灯,在消失于夜色之前,凑近到她耳边撂下一句,“说不定马上就一样了。”
在听到警笛大作时陈仪才猛然反应过来,百密尚有一疏,对林小美的防备还是不够,警署刚刚死了一个高级警司,嫌疑凶手却出现在她的办公室里,这就是洗不脱的罪名!
她真是一个危险又令人上瘾的对手。
陈仪低头望着桌上冷掉的半杯咖啡,冷冷一笑,没有要走的意思,而是等着下面的人上来宣布命令。
“陈督察!”关耀宇带人进来的时候,还是迫于压力用了尊称,但他铁青着脸拿出一张盖了鲜红大印的拘捕令,郑重宣布,“奉上峰命令,你被捕了。”